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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局部阵雨》(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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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七年过去了,七年零三个月,距离那个令人目眩神恍的,炎热的下午。方昭质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一件事,可是重逢那天,杨剪给他的回答是:“两百万以内。”

“这么多?”脱口而出。

杨剪的眼睫垂下来,目光就敛在下面,心平气和地看着他错愕的脸,好像并未因这可能的巨额开销发愁:“他没医保啊。”

方昭质低下头,盯着那沓病历。他的手指有些发僵,擦过一项项检验数据,在患者姓名那栏画了个圈。

02/

这位没有医保没有商业保险甚至连本地户口都没有的疑似肝癌患者叫做李白。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然而事实上,对李白这个奇人,方昭质并非毫无印象。这个印象先于这天下午在医院大厅的会面。先于那两沓各抒己见的病历。更先于那个刺眼的下午。方昭质习惯把一个人分割成几个符号,好像符号简单了,这个人也会随之扁平起来,如同被手术刀挑开的人体组织,处处清晰可见。

弟弟。杨剪。两个词组合在一起就足够代表一切了。

大学时尽管跟杨剪在同一个辩论队里,关系也算得上亲近,但终归课业繁忙,医学院跟物院的宿舍又离了有大半个校园那么远,除去讨论辩题之外,他们私下并没有太多见面机会。方昭质只记得在有限的几次聚会上,大家都是同学,朋友,甚至师生,在中关村吃湘菜,在五道口烤肉,或是在空军指挥学院旁边的羊蝎子店喝酒,只有杨剪身后跟着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小孩儿。

小个子,惨白皮肤,一口乱牙,但确实不丑。那几年周迅挺火,偶然的几次对视,那双眼睛让方昭质想起高中时看的苏州河。

这小孩儿总把这张引人注目的脸朝向没有人的角度,待在桌角,往杨剪旁边挤得很近,像条细细的灰色影子。

他不和别人说一句话,主动和他打招呼,他还会像被冒犯了似的阴恻恻地盯着人家。

但他喜欢贴在杨剪旁边耳语,只要杨剪去听,他就笑,嘴唇的开合没完没了。

他管杨剪叫“哥”。

杨剪对他这种状态似乎习以为常,不会分太多注意力过去,基本上是放任自流。只是不让他碰酒,菠萝啤都不行。偶尔,在一桌馋狼饿虎竞争比较激烈的时候,会帮他夹肉吃。他也不是每次都来,但不凑巧,在方昭质原本心情非常不错的时候,他就会出现在杨剪身边。

在人群中,方昭质不是个容易开心的人,让他开心的饭局一般都是庆功宴,而庆功宴当然要吃好的,吃好的杨剪就不会忘记这个弟弟。

当然AA的时候也是交两份的钱。

毕业多年以后,方昭质仍然时常忆起这些AA度过的夜晚,甚至总结规律:它们多发于寒冬和盛夏。说实在的,就算每次都是他请所有人的客也不至于肉痛,更不至于记这么久。可他就是记住了,记得不清楚,但忘不了。好像这也变成与杨剪相勾连的符号了。

他觉得自己无聊,他更搞不懂自己的无聊。

那时的他同样迷茫,或许也同样无聊,只是单纯地认为自己这个师兄心没定下来,看似八面玲珑,实则奇形怪状,因此不好追,就算追上了,可能也不好拿在手里。

但到底是怎样,没拿过又怎么会知道呢?

方昭质不忍就此挫败。

“杨剪……你太独了!”他在阳台上念叨。

“你说什么有毒?”室友放下神经学课本,探出头问。

03/

好吧,什么都没毒。

可能我有毒。方昭质又想。他怕冷的毛病非常严重,哪怕是初秋,只要淅淅沥沥下一场雨就能让他把衣柜里的所有夏装倒腾到收纳箱里,再把厚的一件件挂出来。而作为医生他对自己的诊断结果只有一个词:娇气。

先前被不少人这样说过,包括他忙得见不着人影的父母,他爱撒娇的妹妹,还有几个短暂相处过的男人,到最后他自己也接受了,九月份就把轻羽绒翻出来穿上大街也能坦坦荡荡。这天下班之前他特意换了件薄风衣,没那么保暖,但模样比较利索,他也知道自己不能期待从杨剪那儿听到任何有关娇气的评价。

杨剪大概连他穿的是什么都没去注意。

窗外雨下得很大。猝不及防地坠下来,当杨剪还在路上,方昭质坐在桌前等。就在北大西二门外的畅春园,一家叫做“霸王别鸡”的鸡汤店,点的那道主菜就是本店的招牌。说白了就是王八和老母鸡炖在一起,先喝汤,再涮菜,最后下面条,闻起来很香,喝起来也暖和,不过似乎没法挑起杨剪的胃口,让他多动几下筷子。

方昭质知道他在看着自己。

“明天就能出院了,”方昭质的眼神还落在手机上,“他恢复速度还是不错的。”

“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杨剪说。

“又来了,”方昭质笑起来,从短信翻到邮箱,“就是个小手术,他也属于那种比较配合的病患,听话不喊疼交钱及时,身材也适中,没有那么多脂肪碍事,医生都喜欢这样子的。”

杨剪也笑了,好像在笑他这番遮掩的刻意。

有多刻意,又在遮掩什么呢?他确实是帮了忙的,没有他在,李白不可能知道有什么便宜药可以开,也不可能住进协和本部的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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